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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全身鏡】切膚之美—卡夏・普林斯 (Katja Prins) 與她的當代珠寶 II

切膚之美

卡夏・普林斯 (Katja Prins) 與她的當代珠寶 II

冰冷的現代故事

第一眼看見Hybrid系列作品,我們或許會覺得場景發生在冰冷的手術房。但慢慢地,我們的心裡會生起一絲溫暖,或是帶點感傷。少有比醫療器材與人體更親密的人造物了,但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,我們只會有一次短暫親密接觸的機會;在少數(而我們多半不太情願)的情況中,它會和我們一起生活一段時間。觀者一定會意識到從媒材選擇到飾品整體呈現的衝突感,而這正是卡夏說故事的方式:「我十分有意識自己如何使用每個單元,所以,我非常謹慎地選取單元;每個單元在那裡都有它的理由。」

necklace Hybrid 17, 2014 | chrome plated brass, dental resin | length 300 mm

necklace Rubber, 1997 | polyurethane rubber | Ø 180 mm

這些問題至今沒有肯定的答案,越來越模糊的界線是當代論述的其中一項重要特徵。曾經有個心理實驗是這樣的:心理學家教導一隻狗辨認圓形和方形的圖卡,若狗正確選擇了圓形的圖卡,就有飼料吃;但若錯選了方形,就什麼都沒得吃。隨著實驗進程,心理學家逐漸換上越來越方的圓形,以及越來越圓的方形圖卡;一開始還能正確判讀的狗,到了後來顯得無所適從,以精神錯亂告終。

而並非只有實驗室的狗會有遭遇這樣的驚悚處境。事實上,各種界線之間界線的模糊、消融,以致圓方難辨的狀況早已存在,只是我們多半習焉不察。以「身體的邊界」來說,從前,人們拍照時擔心靈魂會被快門攝走,這說明了對當時的人而言,身體的邊界與定義是清楚的、二元(與靈魂相對)的。但到了今日,我們會怎麼看待在鼻子裡墊上一小片矽膠這件事呢?是靈魂也跟著高上了一吋?還是我們會覺得,整形並不「自然」,因此減損了「人性」?但愛美、追求美不也是人性的一環嗎?這些現象與伴隨的議題充滿張力,在藝術家眼中,則是不得不直面,並以創作呈現、反詰的現實。

荷裔珠寶藝術家卡夏・普林斯便對科技與人類的關係提出了疑問。卡夏曾在Schoonhoven職業學校學習金工,但對傳統珠寶設計不十分感興趣,隨後赴Gerrit Rietveld學院深造,在此廣泛接觸了各種藝術形式,逐漸找到了她獨特的「視覺語言」與「說故事的方式」。轉了一圈,卡夏回到了珠寶創作,但經此閱歷後她發現,「現成品」(readymade)比起傳統的珠寶媒材更有「故事性」,於是她轉而從事以此為素材的當代珠寶創作。

在Hybrid系列作品中,卡夏用牙科使用醫療樹脂、鉻材,創作各類首飾。Hybrid系列作品中不無細鉻管穿刺過樹脂,或是組合看似有實用功能的調節閥、螺帽、連通管等單元,表面覆以樹脂,形成類似骨骼與肌膚的結構。醫療器材常見的鉻質藍白色反光迥異傳統珠寶的溫暖色調,潔淨、冰冷、森嚴,不同位置、角度的穿刺使人新生不安,加上功能取向的設置,使Hybrid系列作品與其說是首飾,不如說更像是一件——用途不明的醫療器材。

brooches Rubber, 1999 | silver, silk cocoons, polyurethane rubber | 60 x 19 x 18 mm

ring Machines are us, 2004 | silver, plastic | 40 x 48 x 12 mm

在卡夏的其他作品中,我們也不難發現其視覺語言中大膽且靈活的挑釁意味。 在早期的Rubber Collection,卡夏運用聚酯橡膠、蠶繭、銀材、珍珠等媒材,創作出彷彿人體器官變形、拼接的作品,在不毛與突兀的同時,同時傳達出一股諷刺的潔淨感,深具未來主義色彩。而在Machines are Us系列作品中,卡夏採用砂磨後的銀材和結合狀似塑膠玩具的機翼、大砲、潛艇、堡壘等單元創作。銀材的幾何構型單純,但在我們認識到塑膠武器「很假」的同時,調性森冷且磨痕累累的銀材,卻反面襯托出戰爭的預感。而在近期作品Shifting Perspectives中,她採用銀材、塑膠、醫療用品,甚至積體電路板,表達人與科技,以及造物之間錯綜複雜的故事。卡夏曾在接受訪問時自言:「我對單純的美和看起來讓人舒服的東西沒興趣。我喜歡難懂又讓人迷惑的詩。」執此而言,卡夏不只是珠寶藝術家,也是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未來詩人。

object Machines are us, 2004 | silver, plastic | 150 x 70 x 45 mm

Shifting Perspectives, earrings, 2017, silver, plastic, resin, ± 78 x 25 x 10 mm 

Shifting Perspectives, rings, 2017, silver, plastic, paint, ± 40 x 30 x 30 mm

當代珠寶確實有詩的特質,創作者有更大的自由實驗、創造媒材的物理與化學性質,但在過程中不可避免地,朦朧與曖昧將如影隨行。朦朧與曖昧是把雙面刃,大眾很難打破傳統珠寶堅實的既定印象。如同卡夏所言:「傳統珠寶的『傳統』兩字已經說明了一切,它注重的並非實驗性,而是傳統的美、價值、意義等等。」但她並不對當代珠寶「妾身未明」的現狀感到悲觀。「在藝術領域中,這是個小小的利基,它(當代珠寶)面向的是小眾。……傳統珠寶比較偏向商業生意,原料的商業價值是非常重要的。說起傳統珠寶的價值創造模式:儘管全世界已經滿是鑽石,經刻意操作,它們的價格還是維持在高檔;而當代珠寶創作則多出自於藝術追求使然。」

相對於美術館中被動等待受眾的古典藝術品,當代珠寶的能動性更為鮮明。藝術家完成首飾只是第一步,穿戴上的我們才是作品得以完成的要素。「選擇」是有力的自我表述,而當選擇了「有故事」的珠寶,你就成為了一本打開的故事書。當然,並不是所有人都欣賞當代珠寶強烈的視覺衝擊,以及隨之挑動敏感神經的可能性;相對於被好奇的目光注視、包圍,或許我們更喜歡舒服而不冒犯的美。但卡夏的作品帶給我們不同的思考:美,也可以是一種經由思考、行動而成熟的切膚感受。穿戴,意味著接受它成為身體的一部份、身體的延伸,從卡夏作品中擬形的器官、暗示的補強功能、採用最貼近身體的媒材等,我們不難讀出這樣的「賽伯格宣言」

延續藝術家的思緒,不妨接著自問:那麼我喜不喜歡?適不適合當代珠寶?尤其,當代珠寶的模樣變化多端,就連便條紙、棕刷都可以是創作媒材——你能接受這是一件首飾嗎?嘿,是不是有些似曾相似,我們又落入那條狗的處境了。這些問題沒有標準答案,端賴我們去辨認出方圓。但同為珠寶創作者與愛好者,我們認為重要的是:不斷地去思考、去想像自己可能的模樣、勇於摸索各種既有界線——奇妙的是,透過探索模糊,我們反而能夠更完整地廓清自我。

幸運的是,拜網路所賜,當代珠寶越來越為人所知。卡夏提到,她看到一個接一個的展覽在全世界一一冒出頭來,也覺得受眾似乎確實有變多的趨勢。但同時,她也不禁懷疑:「我投身這個領域二十年了,確實沒有看見市場有太多的成長。我看見了為數可觀的創作者增加,這不完全是件好事,而買家的成長就來得沒那麼多了。」

但即便如此,她的看法依舊樂觀:「就讓我們相信這只是因為人們還需要一點時間來熟悉(當代珠寶)吧!」

1.來源:http://picapica.pl/en/katja-prins-qa/

2. 相對於傳統珠寶的悠久歷史與大眾的廣泛認識,後進當代珠寶的定位確實不甚明朗。但有兩點合先敘明。第一,定位不明、界線模糊本就是當代珠寶具有的特質。第二,當代珠寶還處在發展的進程中,任何「當代」藝術都有待後世論定,「妾身不明」也是因為此刻我們身在此山,難辨遠近之故。

3.相對於傳統珠寶的悠久歷史與大眾的廣泛認識,後進當代珠寶的定位確實不甚明朗。但有兩點合先敘明。第一,定位不明、界線模糊本就是當代珠寶具有的特質。第二,當代珠寶還處在發展的進程中,任何「當代」藝術都有待後世論定,「妾身不明」也是因為此刻我們身在此山,難辨遠近之故。

*照片來源與Katja Prins官網:http://www.katjaprins.com
*Katja Prins臉書專頁: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katja.prins.5

主編:羅士庭 James Lo

曾獲聯合小說新人獎、時報文學獎小說獎、臺中文學獎、楊牧文學獎,出版有《惡俗小說》。其餘作品散見報刊雜誌。

我喜歡會發光的細節,文字和首飾都是。莎蒂·史密斯曾經將寫作形容為「那種精巧的感覺」(That crafty feeling.), 我想 Crafty 一字已足以道盡首飾與文字其妙。 工藝,精巧的工藝,從中誕生欣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