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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全身鏡】法國查爾士殿下訪談 III —— 一克的黃金與一克的靈魂,哪個比較重?

法國查爾士殿下訪談 III ——

一克的黃金與一克的靈魂,哪個比較重?

查爾士殿下是位旅居巴黎的藝術神秘客。

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他,2016年創立了「法國查爾士殿下」臉書粉絲團,以法國為中心並結合時事,介紹各類藝術作品,分享世界各地的藝術軼事與文化新聞,並擁有廣大粉絲。

◎你的靈魂有多少重量?查爾士殿下剖析維梅爾《拿天秤的女人》

主編羅士庭(以下稱「主編」):我們來聊聊畫作中的首飾好了,即使它不是以實品出現在我們的面前,我相信它同樣有藝術性,同樣永恆。例如說我想到《拿破崙加冕》畫中,約瑟芬皇后頭上戴的那頂后冠就是 Chaumet 製作的——這無論在時代或工藝史上都是經典之作。

法國查爾士殿下(以下稱「殿下」):既然你提到了,我就來講講這幅畫的背景。這幅畫是當初拿破崙要做自己的加冕圖,但是又不想要讓大家覺得他太囂張,所以不讓教宗直接加冕。那好,我要用另外一種方式讓大家知道我是被加冕的皇帝。怎麼辦呢?透過加冕皇后。誰可以加冕皇后?只有皇帝才可以加冕皇后,這是「謙虛」地間接表達我是皇帝,我是被教宗加冕過的皇帝,所以我才可以加冕皇后。

《拿破崙加冕》,1805–1807,Jacques-Louis David,6.21 m × 9.79 m,油畫,羅浮宮館藏。

瑪麗‧露易莎皇后后冠,1810年,Chaumet博物館典藏。

主編:殿下能不能也選一幅畫,為我們介紹畫中讓你印象深刻的首飾呢?

殿下:那就這張圖吧,雖然它表達的或許不是珠寶的正面意義,這是我很喜歡的畫家維梅爾畫的。 2017 年羅浮宮舉辦了「維梅爾與風俗畫大師特展」,他的畫全世界現存 34 張,羅浮宮特地從全世界集結了所有的畫來展出。我非常喜歡荷蘭畫派的畫家,十六世紀宗教改革之後整個歐洲分裂成了兩大派,天主教國家,還有就是新教國家。新教國家又以荷蘭為主,最主要是因為當初……

主編:比較自由、宗教寬容,所以在本國比較受壓迫的新教徒、猶太人都跑過去了。

殿下:對。此外還有就是當時荷蘭是全世界最有錢的,他們做了很多貿易,所以當地的新教徒非常強盛。十七世紀北方畫派兩個最有名的畫家:一個是林布蘭,一個是盧本斯;林布蘭是新教的畫師,盧本斯則是天主教派的畫師。這也要回頭說一下歷史,北方畫派在比利時——比利時當時還沒有獨立,是屬於西班牙的——西班牙是天主教派國家,所以當初西班牙喜歡像是盧本斯這些畫師。例如富可敵國的梅迪奇家族,當時家族裡的瑪麗亞‧德‧梅迪奇(Maria de’  Medici)嫁給了亨利四世,盧本斯把她出嫁的過程都畫了下來,現在羅浮宮裡特地設了一區專展他的畫作。

主編:天主教派和新教畫派畫法上有什麼不同呢?

殿下:因為新教教義的關係,他們不膜拜神像。而那時候又是巴洛克時期,巴洛克時期的天主教國家的神像畫非常誇張,所有人有關耶穌或是聖母瑪麗亞的圖,是一看到就要哭出來的程度。那個時候天主教教宗下令給這些畫家說,你必須要畫得非常感人,讓這些不識字的人一看到就要馬上知道在講什麼,而且要非常感動。新教教派這方面呢,他們強調的不是畫中如何激情,或是煽情,他們強調的是一種祥和、平靜,還有內省。

主編:對,就是因為教宗、教士太過奢華,生活和教義背道而馳才引發了宗教改革。新教的畫家應該很反對這些鋪張。

《拿天秤的女人》,Johannes Vermeer1662-63年,42 x 38 cm,華盛頓國家藝廊典藏。

殿下:回來說說這張圖。畫面中我們看到一個女人,拿著一個秤,秤上完全沒有東西。可是為什麼她非常專注地在看這個秤呢?再看看它的背景,我們會發現這個房間的後面掛著一幅天主教的畫,主題是「最後的審判」。所以我們就會猜測說,她是否在思考著死後的事情?不然你不會無緣無故後面掛一幅「最後的審判」嘛。同時,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,她似乎又在看著桌上的珠寶,一些珍珠跟黃金做的首飾。她是不是在思考,這一生我擁有了這麼多金銀珠寶,但在死後,這些金銀財寶的重量有多少?還有我這一生,我的生命,我的靈魂的重量是多少?

主編:所以原來這是很有宗教說理意味的一幅畫。我的第一印象只覺得畫面很寧靜,看了很祥和。

《拿天秤的女人》局部(1)

《拿天秤的女人》局部(2)

《拿天秤的女人》局部(3)

殿下:你還可以再觀察一個很小、很好玩的地方:這個女的正對著一面鏡子。維梅爾畫了一面鏡子,裡面卻沒有反射任何東西,這很奇特。因為通常北方畫家,這些荷蘭畫派的畫家,他們所有的反射都畫得非常精準。你去看其他像范・艾克( Jan van Eyck)這些畫家,他們連銅燈上面的反射都畫得一清二楚,可是為什麼這面鏡子卻沒有畫出任何反射?它要傳達的意思可能是:一切都是虛無的。這個人世間,你擁有再多金銀財寶,再多財富、多少的美貌,這些都是虛無的,都是反射不出來的。將來你死了,在神的面前,這些都是零。

主編:而且我注意到它唯一光源來自左上角的窗戶,這是神恩的象徵嗎?

殿下:非常好。你去看很多北方畫家,他們的光源都非常小,主要的原因是當初在北方,荷蘭這些地方,日照非常地短,所以房子都有非常多的窗戶。可是當初製作玻璃的技術沒有那麼好,他們沒有辦法製造非常大片的玻璃,這些玻璃又非常貴,因為都是從威尼斯運來的。威尼斯製造玻璃的方法又是不外流的,所以他們只有非常小的玻璃,窗戶、窗玻璃都非常非常小,透進來的光當然就非常少。比較合理的做法是把玻璃都放在很高的位置,從高處這樣照下來,才會有比較充足的光線。我們如果用現代人的角度思考會覺得房間好暗,或是為什麼窗戶為什麼不做大一點?其實是當時的技巧沒辦法做出來。直到後來人們才知道怎麼把玻璃、鏡子越做越大片,這就是為什麼路易十四在蓋凡爾賽宮的時候建了一座鏡廳。他是為了展現給全世界說,我們法國擁有做出鏡宮的技術,可以把玻璃做得這麼大片,我們已經超過威尼斯了;這也是跟全世界宣示說,我們是全歐洲最強的國家了。回過頭來,珠寶是這幅畫的重點。如果沒有珠寶的話,你可能沒有這麼強烈的內省,看著這幅畫可以思考非常多東西。

主編:我以前聽說過所謂的「虛空畫派」,他們會把骷髏頭、懷錶、蠟燭這些象徵著生命的東西,放在一個靜物畫的畫面當中。好像也是透過這種擺設物件的方式,還有物件背後象徵的意義去表達人世短暫等等。

殿下:北方畫派也非常流行靜物畫。因為教義的關係,他們不能畫偶像,佛像、耶穌、聖母瑪麗亞之類的,那他們要畫什麼?所以他們畫了很多靜物。靜物畫不是為了裝飾,最主要是讓自己可以去思考許多人生道理,尤其是一些新教教義。像他們畫了很多爛掉的蘋果,或是蝴蝶——因為蝴蝶的生命很短暫,卻很漂亮。這也就是說,你有絢爛的一生,可是生命短暫,所以必須要好好地去思考人生的意義。盛開的花是因為一旦盛開之後,接著馬上就是凋零;還有水果,因為越多汁,越甜美的水果,接下來就是腐爛,吸引蒼蠅過來,這就告訴你無論擁有再多金銀財寶或什麼身外之物都是虛無的。他們還畫了很多會反射的東西,很多玻璃,這都是告訴你世間所有東西都是虛無飄緲的。骷髏頭則是從中世紀開始就一直有的東西,畫一個骷髏頭呈現死亡,就是代表你這輩子擁有的東西都沒了。

《虛無》,Pieter Claesz,1630年,25.4×36 cm。

《鮮花花環》,Pieter Bruegel de Oude47.5×52.5 cm,葡萄牙國立古代美術館典藏。

主編:羅士庭 James Lo

曾獲聯合小說新人獎、時報文學獎小說獎、臺中文學獎、楊牧文學獎,出版有《惡俗小說》。其餘作品散見報刊雜誌。

我喜歡會發光的細節,文字和首飾都是。莎蒂·史密斯曾經將寫作形容為「那種精巧的感覺」(That crafty feeling.), 我想 Crafty 一字已足以道盡首飾與文字其妙。 工藝,精巧的工藝,從中誕生欣喜。